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 (6)

關燈
門前停下腳步,猛地回頭對沈盼說。

沈去疾沒想到魏長安會猝不及防地回頭,旋即就別開了自己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難得的有幾分慌亂:“本就是給你做的,你要吃兩份?”

說著,沈去疾擺手讓沈盼去了小廚房吩咐廚娘。

吉祥上前來為魏長安撣身上的雪,如意同樣要給沈去疾撣雪,卻被沈去疾擡手攔住了:“不用麻煩了,我還要去後面書房……處、處理一些瑣事。”

如意下意識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她看見小姐的眼神在燈籠的光暈裏閃了閃,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這讓如意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意向來心直口快,情急之下,這丫頭幹脆開口問沈去疾到:“姑爺,福叔說過年的事都備好了,您這麽晚還要去書房忙什麽?”

“忙……我……”沈去疾吞吞吐吐,竟然被一個丫頭片子給問住了。

魏長安及時出聲,她低喝了如意一聲不得無禮後,轉而微微仰頭看著沈去疾,一字一句到:“下人無禮是我管束無方,還請不要放在心上,你去忙吧。”

沈去疾垂在身側的手不安地撚著手指,片刻,沁寒的空氣裏被她吐出一團白霧:“那我……那你也早些休息。”說完,她便轉身離去。

魏長安借著吉祥為自己撣雪的空擋,目光偷偷隨那人去了一段路。

那人的背影修長消瘦,在一片枯寒的雪地上,顯得隱忍又落寞,孤傲又蕭疏。

第:不等(3)

臨近過年,東街沈家並沒有發喪,也沒有派人通知沈練家沈羅氏去世之事,沈羅氏的棺材,也只是於臘月廿九的一大早,靜悄悄地出了河州城,往東邊去了。

東街沈家此舉,算是擺明了告訴大家——我東街沈家,與西街沈家,從此再無幹系。

沈練雖然嘴上一直說,兩家關系斷了就斷了,但她還是會不時地碎叨叨念兩嘴。

芙蕖知道沈練骨子裏重血緣親情,聽了她念叨便也就聽了,可沈去疾卻對此表示有些不屑,不過是因為快過年了,沈練沒有像以前一樣暴著脾氣責罵兒子,只是搖著頭嘆了沈去疾一句小白眼狼。

轉眼便到了大年三十,和往年一樣,沈叔勝帶張姨娘、秦姨娘在思歸院過小年,沈練和芙蕖帶著沈去疾等幾個小輩,在老太爺沈西壬這裏吃年夜飯。

今年的飯桌上,雖然少了老祖宗,但多了個魏長安,沈餘年怕母親再因為懷念老祖宗而太過難受,便舉著酒杯嘻嘻哈哈地要同母親和大嫂吃酒。

結果魏長安的酒盅在快遞到自己嘴邊時,忽然被正在偏著頭同那邊的兩個弟弟說話的沈去疾給伸手劫去了。

“她不勝酒力,一盅醉兩盅睡的,夜裏還要守歲呢。”說著,沈去疾伸出胳膊,隔著中間的魏長安,極快地同沈餘年手中的酒盅碰了一下:“我喝就行了。”

說完,不等沈餘年反應過來,沈去疾眼睛不眨地幹了一盅酒,辛辣的燒灼感沿著喉嚨一路向下,最後流進胃裏,燒成了一團火。

吃過年夜飯後時辰也不早了,大家移步去西暖間玩,有說要搓麻將的,有嚷嚷著玩牌的,總之各抒己見,沈去疾錯後一步,在將要進西暖間的門時,穩穩地拉住了魏長安。

“怎麽了?”魏長安微微仰起頭,眼睛隨意地彎成月牙,看得沈去疾有一瞬間的思緒游走。

她摸摸鼻子,又撓了撓耳垂,壓低了聲音說:“一會兒你同他們一起守歲,子時前到廊下踩過芝麻後就能回去了,我讓沈盼送你,回去後早些睡,明兒還要早起,記住了麽?”

“你要去哪兒?”魏長安的雙手下意識地抱住沈去疾的小臂,隱藏了許久的思家的心思,輕易地就被這人勾了出來。

魏長安鼻子泛酸。

沈去疾看一眼被她抱住的手臂,垂眸遮住了自己眼裏的情緒——吃年夜飯時她就看出了魏長安思家的心思,她真的很想將這個可憐的小家夥抱進懷裏,柔聲安慰,或默默陪伴著。

沈去疾勾了勾嘴角,擡起來去點魏長安額頭的手,最終變成了輕輕拍了拍她肩膀:“沒事,我只是要去小祠堂為父親守一晚上長明燈……別皺眉,沒事的。”說著,她起擡手,用拇指指腹將魏長安蹙起的眉心撫平。

不等魏長安說什麽,沈去疾就掙開魏長安的手,拿著領裘袍離開了。

魏長安歪歪頭,轉身走進了西暖間。

她進來時,老太爺和婆婆沈練在擺圍棋,芙蕖姑姑和沈餘年、沈去病以及沈介湊了一桌麻將,正在碼莊,小錦添由奶媽陪著,在一旁玩耍。

見魏長安進來,沈餘年擺著牌同她招手:“大嫂,快過來,你快來看看我這手氣,絕了……”

魏長安走過去在餘年身邊坐下,屋子裏的人各有事做,好像誰都沒有發現沈去疾的離開。

一圈麻將下來,到底誰輸誰贏,誰摸了一手好牌,魏長安根本無心看。

不遠處的小祠堂,裏裏外外,燈火通明——

香燭比平時多點了兩倍,白色的蠟燭在供臺後面一字排開,紅色的燭光將正中間的牌位照得清清楚楚,“先考楚公諱仲鼎之靈位”幾個描金字,也在燭光下泛著柔和。

沈去疾跪在牌位前,拿起挑子,挑了挑長明燈的燈芯。

父親楚仲鼎因為母親沈練的固執才意外喪命的,可母親沈練卻認為,命,歸天不歸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楚仲鼎該那個時候車毀人亡的,那是他的命。

認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沈去疾斷然不敢茍同母親的想法——父親楚仲鼎是因為大雨天被母親沈練催著趕路,才發生意外車毀人亡的,可母親卻一口咬定那便是父親的命,還不認為當時暴雨天趕路有錯。

沈去疾認為母親的認知就根本是個錯誤,她人生中和母親的第一次爭執,便是因為這個。

後來,每年的除夕夜,母親沈練都會讓沈去疾在楚仲鼎的牌位前守一夜長明燈,而這長明燈,沈去疾一守,就守了七個除夕至今。

夜又深了,大概快到子時了吧,外面依稀傳來了劈裏啪啦的爆竹聲響,長明燈在香霧繚繞的小祠堂裏安靜地燃著,沈去疾閉著眼,明明眉心微蹙,神色卻是安然。

父親意外離世時自己年已十歲,故而對父親的記憶也算清楚,她甚至還依稀記得父親的模樣——單眼皮,高鼻梁,厚嘴唇,父親眉毛特別黑,皮膚也黑,父親的個子不高,但父親身材魁梧,父親還特別愛笑,他的笑是總特別爽朗,父親的脾氣也特別好,父親會讓自己騎在他脖子上,領著她和餘年逛廟會……

魏長安悄沒聲兒進來時,就看見沈去疾跪坐在蒲團上,周身籠罩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寥之中,消瘦的身影在熱鬧的鞭炮聲中顯得愈發孤獨,讓人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身邊的蒲團上突然跪下來一個人,沈去疾吸吸鼻子,在滿屋的煙熏火燎中聞見了一縷熟悉的清香。

“你怎麽來了?”她睜開眼,眸子裏的困意一時沒來得及散去:“天寒地凍的,這裏冷,你趕緊回去……”

“沈去疾,”魏長安朝供桌後面那個孤零零的牌位磕了個頭,“就讓我陪著你唄。”

“守長明燈可不是個輕松的差事,”沈去疾的大眼睛逐漸清明,這人的眼角微微一彎,便輕易牽動了魏長安的心神:“要是真陪我跪過後半夜,後天你回娘家怕是要瘸著的。”

“那你呢?”魏長安握拳的手摳住手心,“你要跪到天亮,然後直接去給老太爺和母親她們拜年?”

魏長安看見眼前的沈去疾突然朝自己含蓄一笑,清淺地說:“這個沒事,我已經跪習慣了,你不一樣,快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領了……怎、怎麽了?怎麽哭了?”

“沒有!”魏長安擡手揉了揉雙眼,靜默了片刻,定定地說:“沈去疾,當著父親的牌位明說,我不想我們再這樣互相折磨下去了,反正你已經定下了結果,那日子該過還得過,既然能到現在,咱倆也算是有緣分,你不要總是疏遠我,好不好?過了年時間就不多了,我也不會霸占著你太久,我們好好過幾天日子怎麽樣?嫁了一次人,卻不知道夫妻之間是怎樣過日子的,說起來有點兒吃虧。”

沈去疾沒想到魏長安會說出這些話,但最終,她也沒因為這些話而有什麽意外的反應,她只是默然地跪著,一言不發,往日那雙墨眸裏,如同嵌了外面夜幕上的寒星。

“那好,我換個說法,”魏長安舔舔嘴唇,底氣不甚足:“我愛慕你,你不會沒看出來,我知道你也心悅著我,人都有愛與被愛的權力,可你為什麽總是拒絕我?為什麽不敢接受我?”

沈去疾垂下眼,原本就被凍得有些蒼白的臉上血色盡褪——為什麽?因為我不是那個你愛慕著的“沈去疾”,我只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情之一味,從來兩字歡喜道不成。

沈去疾清楚自己的來日——不過是此身勉強,此生寒涼——待時機成熟,萬事妥當,她可能會尋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穿著一件常穿的袍子,就那麽一聲不吭地離開。

因此,她絕對不能有什麽逾矩,平白讓人有了牽掛,無故傷了人心。

見沈去疾久不出聲,魏長安倒是如釋重負般,長長地舒了口氣:“好了,沈去疾,這回我真的是清醒了……此生能有這段緣分,多謝了。”

言閉,魏長安徐徐起身,理了理袖口衣裳,雙膝微屈,施禮欲走。

她轉身的瞬間,衣衫一角自沈去疾的肩頭拂過,新雪並著翠竹的清香,猝不及防地侵襲了沈去疾的所有感官。

“長安!”一個壓抑得已經嘶啞了的聲音,突兀地傳進了魏長安的耳朵,與此同時,魏長安的手,也被人一並抓在了手裏。

魏長安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一雙眸子無波無瀾的,只是不知目光該落到哪裏——鬼知道她的心都要懸到嗓子眼兒了。

沈去疾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拉住魏長安,她只是覺得,如果就這樣任魏長安離開,她將會一生懊悔。

可是把人拉住了之後,自己要說什麽?

這一瞬間,沈去疾的心裏突然委屈極了——為什麽朝生暮死的朝菌尚且能在陽光雨露下出雙入對,而自己卻只能見不得光地在暗地裏偷偷思慕著?為什麽餘年和錦添就能自由自在光明正大地作為女子被人寵愛著被人關心著,而自己卻只能以沈家大少爺的身份扛下被強行加諸於身的一切?

自己身邊的人對她沈去疾,要麽是漠不關心,要麽是過分溺愛,要麽是虛情假意精心算計,要麽,就是有求於她的卑躬屈膝刻意逢迎,所以,當魏長安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到自己身邊後,沈去疾徹底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簡直要瘋了!

“對不起……”可這世間能被人說出來的話,卻從來都不只是心口如一。

沈去疾漆黑的墨眸,被極力壓抑著的情緒染成了暗紅色,她垂著頭,嗓音像被鋸子鋸了,鈍得人心疼:“對不起……”

被沈去疾握住的手上傳來的疼痛蓋過了心裏的感知,沈去疾簡直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了。

魏長安緊緊咬住下唇,在嘗到了血的腥鹹後,她終於開了口,那般的平靜。

她說:“沒關系。”

……

吉祥如意跟著魏長安來到這裏,她家小姐進去了,她倆就和沈盼一起守在小祠堂的院門外,他們不知道小祠堂裏發生了什麽事,只是沒過多久,她們家小姐就出來了。

她們家小姐除了眼眶紅紅的,其他一切都正常,吉祥如意未曾看出絲毫的端倪,便同往常一樣跟著她們家小姐回了新逸軒。

回到新逸軒,侍候小姐睡下後,吉祥也疲憊地回去睡了,留如意一人在外間守夜。

子時已過,魏長安輕手輕腳從臥房出來時,如意躺在守夜丫鬟的床鋪上睡得正沈。

魏長安拉開房門,只穿著一身藕粉色的中衣,赤著腳走出了屋子。

大晁國的小年夜總是熱鬧的,爆竹聲響,煙花燦爛,她聽著滿耳辭舊迎新的喜悅,走過掃幹凈後又落了幾層新雪的青磚小路,走過架在曲水上的原木色的玲瓏小橋,在一棵被下人用稻草包裹起來的桂花樹旁,躺了下來。

沈去疾喜歡雪,新逸軒裏,除了常走的路會被下人時常清掃,院子裏其他地方的雪都原封不動地落在那裏,覆蓋住地上的萬物,只剩一片潔白。

魏長安就躺在這樣的一片純凈中,平靜地望著天上漆黑的夜幕,和零零星星地從夜幕裏飄落下來的小雪花。

只穿著中衣躺在午夜過後的雪地裏,冷嗎?魏長安不知道,她已經咬緊了牙關,可還是控制不住上下牙齒相互碰撞著打哆嗦。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上飄灑的小雪漸漸停了,夜色濃重到了無法言喻的地步,魏長安知道,這是要到黎明了。

她已經完全感覺不到那種天寒地凍的寒冷了,雖然依舊打著哆嗦,可她的身體終於出現了期待中的,那種忽冷忽熱的情況。

當魏長安覺得差不多了,想要起來回屋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那裏,動不了了。

她想喊屋子裏睡著的如意出來拉她一把,可她卻沒有了張嘴的力氣,她特別困,眼皮也特別沈,特別沈……

睡過去之前,魏長安心想,黎明之前的天色,可真黑啊。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該說什麽

第:不等(4)

沈去疾到底是沒敢將新逸軒裏的真實情況都告訴母親沈練。

只是可憐了董明/慧董大夫,在大年初一天光未亮時候,就被沈去疾的丫鬟心兒從睡夢中喊醒,還沒等她清醒過來,便又被沈去疾的貼身小廝沈盼風風火火地帶來了新逸軒。

董明/慧嘆氣,出什麽事了?能出什麽事啊,還不是沈家的大少夫人魏長安。

……

董明/慧給魏長安診完病後,剛帶著行醫的東西來到外間,就見到臉色難掩疲憊的沈去疾正好從外面回來。

“呦,大少爺,今年你那小氣翁翁給了多少壓歲錢呀?”董明/慧就著桌子收拾著藥箱,語氣之歡快,好像再嚴重的病人或病癥,她都不放在眼裏。

“比去年多了些,今年給了十文。”沈去疾捏捏眉心,沙啞的聲音裏帶著幾分被流年蹂/躪過的滄桑,和大年初一這個喜慶的日子顯得有些沖突——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生覺了。

董大夫卻突然低低地笑出聲來:“你家老爺子是在祝大少爺十全十美?嘖,這孫媳婦都有了,要是出了年能再給老太爺添個小金曾孫,那才真的叫十全十美呢……”

這種玩笑話沈去疾以前不是沒聽董大夫說過,只是現在,她的心情正糟糕著,著實沒功夫和董大夫貧嘴。

她幹脆幾步來到董明/慧身邊,壓低了聲音,咧下嘴角到:“董大夫,我出生之前您就認識我娘了,我的事您不僅一清二楚,您甚至也都參與了,以前您拿我尋開心,我也就當是給您逗悶子了,現在我也老大不小了,日後您還是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這種話,讓人聽著心裏難受。

誰知董明/慧臉上的笑容更甚了,她怕打擾到裏面睡著的魏長安,不敢笑出聲,結果憋笑把她憋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呦嘿,大少爺,您怎麽還是不相信我呀,要是我真沒這個本事,那你是……那你芙蕖姑姑曾經的那孩子是怎麽來的?”

沈去疾太累了,累到就連神情裏的疑惑,也都是慢吞吞地從她的臉上飄過。

她歪歪頭,委身坐進椅子裏,眉心無意識地微蹙著:“不成,您凈會忽悠我,再說,你說的那孩子,最後不還是沒成麽……”

說著,沈去疾忽然定定地瞅著董明/慧,正色到:“對了!芙蕖姑姑可是好長時間才從那件事裏緩過來的,您可別沒事跑她跟前說這個啊!”

“……我有病啊我!”董明/慧收拾好藥箱,轉身和沈去疾隔著一個茶幾坐下,又傾身向沈去疾這邊湊過來,壓低了聲音也遮掩不住她語氣裏的嘚瑟:“不過說實話,你要是願意,我真的有辦法能讓大少夫人給你生一個孩子。”

“……”正在喝茶提神的沈去疾被熱茶給嗆了一口,連咳嗽都沒能咳嗽出來。

董明/慧擺擺手,臉上掛著捉弄人後得逞的笑意,她背起藥箱,起身同沈去疾告辭:“你進去看看吧,日落之前我再來一趟,要是高熱退了就沒什麽大礙了,走了,大少爺您留步。”

“董大夫,”沈去疾起身喚住董明/慧,她抖抖衣袖,抱圓了雙手給董明/慧揖了個大禮:“多謝了!”

董明/慧難得神色一正,只是片刻,她臉上就又恢覆了那個不甚正經的表情:“謝什麽謝,我受故人之托照顧你們康健,承人一諾罷了……不過你要是真的想謝我,嘿嘿嘿,那就懷璧樓裏的東西任我吃兩天,行了行了,起來吧,別弓著腰了,我可受不起沈家大少爺一拜。”

沈去疾直起腰,嘴角勉力揚起一抹笑意:“正月十六至八月十五之期,懷璧樓二樓雅間一間,不成敬意,還請董大夫笑納。”

“呦呦呦,真跟沈練一個德行,張口閉口的,一股奸商味兒……”董明/慧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新逸軒。

沈去疾吩咐沈盼,讓他駕車將董大夫送回濟世堂。

董明/慧離開許久後,沈去疾跺了跺已經站麻的腳,神情凝重地進了臥房。

丫鬟如意正在給魏長安擦手,見沈去疾進來,如意板著臉,不情不願地給沈去疾屈了屈膝,連問候都省了。

沈去疾就站在離床三步遠的地方,負著手,微微低著頭,眸色深沈地看著床上因為高熱而臉色潮紅的人。

沈去疾的睫毛很長,低著頭的時候更顯得眉清目秀,可當她臉上沒什麽表情時,她身上那股寒冽之勢,卻總是會讓人莫名地害怕。

如意自然也不例外。

強裝鎮定沒幾個呼吸的功夫,如意就果斷地敗下陣來,她從冷水裏擰出來一條巾布,雙手捧到沈去疾面前,不再氣哼哼:“姑爺,給您。”

沈去疾接過冷巾布後才明白如意的意思,她眨眨眼,看看手裏的巾布,又看了看躺在那裏的魏長安,終於僵硬地點了點頭:“心兒和吉祥在小廚房給你家小姐煎藥,你去幫幫她們吧。”

如意出去後,沈去疾步履沈重地來到床邊坐下,看著因為發高熱而呼吸急促的人,她的心裏還是一陣陣的後怕……

///

魏長安在似夢似醒之間度過了大年初一,傍晚的時候,她依稀聽見屋子裏發生了一陣紛亂,好像是因為她又發了一次高熱,不知道,她沒有感覺了。

魏長安就這樣在床上躺著,直到大年初二的午後時分,她才迷迷糊糊的算是真正醒了過來。

她醒來的時候,全身酸痛無力,手被什麽溫軟卻又有些粗糙的東西握著,床沿上還趴著一個人。

魏長安費勁地動了動被沈去疾握在手裏的手,將趴在床沿上睡著的人弄醒,哼,就是這家夥,趁她病得無法反抗時灌她喝了好幾回苦藥!

真是個……討厭的家夥。

“你醒了啊,”沈去疾直起腰,第一時間松開握著魏長安手的手,不出所料地從一旁保溫的藤籃裏端出來一碗藥:“來把藥吃了。”

魏長安閉上眼,裝死給姓沈的看。

“晌午的時候,你的父母……他們親自來過了。”沈去疾嘗了嘗藥溫,將盛了藥的藥匙伸到魏長安的嘴邊:“他們很擔心你。”

魏長安別開臉,繼續不願意吃藥。

“……那、那要不然你,你先喝口熱水?”沈去疾收回藥碗,起身倒了一杯熱水來,說出口的話語是魏長安熟悉的低沈溫潤:“我知道你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其實你不必如此,你只管同我知會一聲便可,萬事有我來解決,你……你不該如此不顧自己的身子的。”

這回終於輪到魏長安擺臉子給某人看了,她依舊閉著眼,不看沈去疾,也更不出聲——老娘就不搭理你,怎麽的。

沈去疾碰了一鼻子灰,識趣地將水杯放到了床邊的小幾上:“那你好好養病,我讓吉祥如意過來陪你,我,我走了。”

……偷偷看著沈去疾離開的背影,直到這人在自己的視線裏消失不見,魏長安的眼淚毫無意識地流了下來。

“小姐你怎麽哭了?”如意一進來就看見魏長安在抹眼淚,心裏對她家姑爺的好感又差了幾分:“晌午老爺夫人來看您的時候我就應該給他們說實話的!吉祥還不讓我說!”

“說什麽呀?我爹娘問你們什麽了?”魏長安把小臂搭在眼睛上,有氣無力的,哎,生病的人最是脆弱,容易流眼淚。

如意:“老爺問我們小姐你最近過的怎麽樣,有沒有欺負姑爺或者被姑爺欺負,夫人問沈家的人有沒有為難你,房裏有沒有缺什麽東西,月錢夠不夠花,衣裳夠不夠穿,首飾夠不夠換……”

“好了我知道了……”魏長安打斷如意的話,心口一陣沈悶:“你們怎麽說的?”

如意撇撇嘴,扭頭看向吉祥。

吉祥比如意穩妥多了:“我們回老爺和夫人,說小姐在這裏一切安好,請老爺和夫人放心……”

屋裏的人還在有高有低地說些什麽,窗戶外的走廊下,沈去疾終於孤身一人去了後面的書房。

長安不想見到她,連話都不想同她說了,沈去疾負手走在又落了一層薄雪的小路上,不知怎麽就想起了她們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合出來的結果。

“兒孫滿堂,福壽綿長。”

///

馮傾城已經到五佛寺好幾天了,出家人無所謂紅塵世俗裏的節日,就算是過年,寺廟裏除了前殿有香客絡繹不絕,後寺也依舊和往常一般無二的清凈,靜得連前面鼎沸的人聲也傳不過來。

小僧人為燈臺重新添了燈油後,就靜靜地退了出去,馮傾城跪在蒲團上,不是甚有耐心。

跪經頂需要耐性,按理說,為自己的親大哥跪經,馮傾城本該拋開那一層雜念的,奈何她卻總是靜不下心來。

大哥比自己大十五歲,本來就和自己不親近,要不是為了能離去疾哥哥近一些,她怎麽都不會跋山涉水、不辭辛苦地來到這裏,為那早已死了多年的大哥誦經。

以前,每年大年初二時,去疾哥哥總是會特意趕來五佛寺看望她,只是今年,只是從今年開始,去疾哥哥再也不會來了,去疾哥哥娶妻了,他要陪他的夫人回娘家的……

馮傾城跪在蒲團上,手裏捏著一封不知被翻閱了多少遍的鄒巴巴的信封,終於嗚嗚嗚地哭了起來——二哥明明說他能讓去疾哥哥休妻的,能讓去疾哥哥娶她的,可是好消息沒等來,卻等來了去疾哥哥這封用詞決絕的信!

去疾哥哥在信裏要她死了這份心,去疾哥哥說,說,他已有家室,此生都不會娶她為妻,更不會與馮家親上加親。

去疾哥哥那麽溫柔的一個人啊!竟然會在信裏寫出這樣傷人的字眼來,嗚嗚嗚嗚……

在五佛寺為祖母沈羅氏超度的沈眾,是在聽見了經堂裏女人的哭聲後才推門進來的。

他一進門,就看見一個姑娘跌坐在蒲團上,正哭得全身顫抖,他站在門口,細心地向經堂內先看了幾眼,經堂內除了他與這位姑娘外,別無他人。

“姑娘,姑娘?你還好吧?”沈眾謹慎地站在門下沒進來。

馮傾城正哭得傷心欲絕,根本不想搭理這個不知打哪兒突然冒出來的素衣香客。

沈眾仔細看了一眼鍍金身的小佛像前供奉著的牌位,遂用力清了清嗓子,再次問到:“敢問,姑娘可是京城馮家的大小姐?……姑娘?姑娘?”

“你誰呀!”馮傾城擦一把眼淚,將方才那股悲傷全數化成了憤怒,回過身來,對著沈眾咬牙切齒到:“我是京城馮家大小姐怎麽了?沒看見姑奶奶正在這兒傷心呢嗎?你瞎嚷嚷什麽呀嚷嚷!”

沈眾被馮傾城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給嚇了一跳,他急忙向馮傾城拱手,下意識地磕磕巴巴到:“見過馮小姐,在、在下河州沈眾,乃是……乃是沈去疾同族的堂兄,不知馮小姐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在下可否有幸,能,能為馮小姐分憂?”

馮傾城的眼淚突然收住了,她一抽一噎的,隔著半個經堂的距離,高深莫測地打量起了沈東壬的次孫,沈有利的次子——沈眾。

……

河州城,沈家:

因為魏長安生病,本該回娘家的大年初二被她躺在床上躺了過去。

夜裏,因為白天睡多了的緣故,已經過了人定時分,魏長安還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鑒於坐起來時還會頭暈,她幹脆就躺在床上,閉著眼胡思亂想。

沈去疾進來時魏長安是知道的,因為怕見了面尷尬,魏長安便閉著眼躺著沒動,一副老娘睡得昏天黑地的散漫模樣,原本身上蓋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也因為她之前的翻身而漏了角,有涼意從縫隙漏進了她的被窩。

魏長安以為,姓沈的這個時候過來這裏是來取什麽東西的,結果,她卻清楚地聽見沈去疾的腳步聲最後停在了床邊,然後這人就在床沿坐了下來。

魏長安感受到了一道就算她閉著眼睛也無法忽視的視線,竟有灼熱之感。她放在被子下的手,也不安地攥住了身下純棉的褥子,姓沈的偷偷摸摸的要幹什麽?

魏長安不知道自己忐忑不安地過了多久,就在她要憋不下去,睜開眼質問沈去疾“你要做甚”的時候,有人在寂靜的深夜裏嘆了口氣,又給她掖了掖被角。

最後,當魏長安滿心以為姓沈的要離開的時候,一個輕輕柔柔的吻,緩緩落在了她的眉心處。

魏長安終於忍不住,驀地睜開了雙眼:“沈去疾,你在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要不要寫生子??求給意見

第:不等(5)

不知魏長安的發熱到底是退沒退,總之,當她睜開眼看著沈去疾時,她的臉色是紅得不正常的,甚至連耳朵、脖子和眼圈,也都在泛紅。

就在沈去疾撤回身子,慌亂得不知道該作何解釋的時候,魏長安驀地坐起來撲進了她的懷裏,並一口咬在了沈去疾那被衣領遮著的脖頸上。

沈去疾疼得擰起了眉頭,最終卻是沒有掙開魏長安,她只是伸手拎起棉被,小心地將魏長安裹了起來,怕魏長安冷不丁的再著涼。

沈去疾泯著嘴——唉,自己是個正常人,那些刻意的抑制總有不受控制的時候,以前不是沒有這般偷偷摸摸地接近過長安,只是這般被抓現,卻是頭一遭,要是長安不咬自己,沈去疾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大概是咬累了吧,魏長安松開口,嘆了一聲氣,順勢把臉埋在了沈去疾的頸窩。

她的後背隨著急促的呼吸不規律地起伏著:“你竟然不推開我……因為你自己的愧疚,還是因為對我的同情?沈去疾,餘年說的沒錯,你就是個混蛋,徹頭徹尾的大混蛋!”

聽著長安罵自己,沈去疾終於伸出雙臂,將裹著棉被的人摟進了懷裏,心尖顫抖著,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父母,讓我,照顧好你,我只是不放心,過來看一下。”沈去疾松開手,終於狠心用力將懷裏的人推了出去。

可是你又何必來招惹我?魏長安回身靠在床頭,捏著錦緞的被面的手指指節泛白,她的聲音低緩,近乎如泣如訴。

“我琴撫七弦兮,商角徵羽,音不繞梁。我有識佳人兮,遺世獨立,匪貌名揚。我曾聞銀鈴兮,環佩叮當,莫擊心房,但不見窈窕長安兮,思之慕之,如癡如狂……”

沈去疾的雙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屈著散放在膝頭,眼簾微垂著,略顯涼薄的嘴角上,淺淺地掛起了絕不涼薄的溫柔笑意——被長安低聲呢喃出來的,正是她沈去疾多年前親手為琴曲《長安思》寫的《長安思序》。

為《長安思》譜曲填詞作序時,她曾經偷偷想過——《長安思》一出,必會像自己以前寫的那些琴曲一樣,為各家樂舞坊以及習琴之人所泛用——當長袖善舞的魏家大小姐也用《長安思》伴奏起舞時,她會不會在某一個瞬間,懂得了譜曲填詞之人內心最深處的那一方見不得光的愛慕?

如今魏長安當著她的面,將這些藏著她鄙陋心思的詞句字字珠璣地念出來,沈去疾倒真的有了些夙願已如的感覺。

只是不知該作何反應。

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想把一切都告訴魏長安——你愛慕著的沈去疾,那個一曲七弦名動十州的沈去疾,那個飽讀詩書卻揚言少年不望萬戶侯的沈去疾,那個年紀輕輕便將沈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的沈去疾!

他不是我。

她想告訴魏長安——你看,我同你一樣,是個女子。

然後,她想問魏長安——脫下“沈家大少爺”的偽裝的我,是你愛慕的那個人嗎?

答案不言而喻。

然後,她就能利用這個理由,堂而皇之地說服自己,放開魏長安,放下魏長安,因為有些東西,一旦見了陽光,就很難再願意回到黑暗裏。

沈去疾低著頭,避開魏長安的目光,抿抿嘴,輕笑出聲:“長安,像你這樣好的姑娘,自該是被人好好疼著寵著的……你放心,日後你肯定會覓得個如意郎君,不會再受絲毫委屈的……”

而如我這般粗鄙骯臟之人,斷然是配不上你的。

魏長安覺得很糟糕——嫁人以前,從來都只有她魏長安把別人弄哭的份兒,成親之後,這姓沈的每一次都能輕而易舉地引出她的眼淚。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對什麽東西太過執著的人,可偏偏對一件事生了執念,”魏長安仰頭看向床帳頂部雕刻的鴛鴦戲水圖案,聲音明明低到了幾不可聞的地步,說出的每一個字卻都清晰明了地砸進了沈去疾的耳朵:“小時候,曾有一個人教我撫琴,可是我沒有耐性,也不專心,學到最後,甚至連琴音都沒弄清楚,於是我給那人說,要他不要生氣,我喜歡跳舞,等我學會了跳舞,我可以跳舞給他看,他輕撫琴曲,我隨琴音而舞……”

說著,魏長安低下頭,屈起雙腿,雙臂抱著膝蓋,將臉埋進了臂彎:“可是後來,那人長大了,就忘了與我的約定,他甚至都不記得我了,可我卻心心念念那人直到如今,你說,這般執念的我,是不是很蠢啊。”

沈去疾擰著眉不說話,腦子裏一遍又一遍搜尋著那些陳舊的記憶——她十分確定,十六歲之前,自己並不認識或者說見過魏長安。

“是很蠢哈,”魏長安近乎自問自答地說:“不幸生而為大晁國女子,竟然還敢妄想奢求一份獨一無二的愛,真的是,很蠢了……”

“……萬般執念皆虛妄,”沈去疾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墨眸裏卻盡是迫人的冷意:“你躺到雪地裏把自己凍得生病,無非就是覺得日子過成這樣,不想回去被爹娘看見,讓他們平白擔心你……其實你沒必要這樣折磨自己來博取同情,魏長安,就算那日你被凍死在這新逸軒裏,天上人間,萬丈紅塵,真正會為你悲傷難過的,也只有你的父母,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完,狠下心對魏長安惡語相向的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只是夜色沈沈,沒人看見她淩亂腳步裏隱藏著的痛楚與迷惘。

……

大年初五,破五之日的晚上,因為要行“接神禮”和“吃送神飯”,大病初愈的魏長安跟著沈去疾來了沈老太爺這裏問安。

他們來得早了,其他人都還沒過來。

魏長安恭敬地給老太爺行了大禮,又斂眉垂目地道了歉,可當沈西壬開口說話後,魏長安發現,老太爺對她再不覆往日的客氣。

沈西壬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裏握著兩顆核桃,斜眼睨著堂下跪著的孫媳婦,語氣裏除了不滿還是不滿:“呦,年都要過完了,你這病怎麽好了?”

魏長安沒有出聲,只是垂著頭,任沈老太爺冷嘲熱諷。

趁著女兒沈練不在,孫子去疾也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坐在旁邊,沈西壬便端足了老太爺的威嚴,對魏長安進行了好一番教育。

祖父責罵魏長安的內容,一是嫌她過年時生病,大年初一就晦氣地就往家裏請郎中,二來就是嫌魏長安嫁來沈家大半年了,肚子裏依舊沒有一點動靜。

沈去疾坐在一旁,悶著頭吃著面前茶幾上放著的點心,一聲不吭,眉心緊蹙。

從沈西壬嘴裏說出來的話,沒有最難聽,只有更刻薄,沈去疾沒想到,魏長安竟然能像鋸嘴葫蘆一樣,楞是一聲沒吭,都生生地受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當沈西壬嘴裏的話說到“養只母雞都比你會下顆蛋”的時候,家主沈練進來了,她的身後,跟著抱著小錦添的芙蕖。

“家裏沒雞蛋吃了?這又躲著我商議什麽大事呢?……”沈練問著屋子裏的人,回頭看了芙蕖一眼,而後轉身坐到了椅子裏,問魏長安到:“怎麽還跪上了?病好的怎麽樣了,還難受嗎?”

彼時,芙蕖接收到沈練的示意後,已經將魏長安從冷硬的地上扶了起來。

魏長安屈了屈酸疼不已的膝蓋,恭敬地給沈練和芙蕖行了禮,沒敢開口。

對於屋子裏的這個情況,沈練的炮火自然而然地對準了沈去疾——免不了對“兒子”又一通兜頭兜臉的責罵。

罵的好!吉祥如意站在屋門外,自然聽見了屋子裏的聲音,如意拉著吉祥耳語,她一定要回魏家告訴她家老爺和夫人,告訴他們,小姐在這裏過的一點也不好。

///

沈家的親戚不多,所以一直有過了初八之後就去五佛寺游玩的習慣。

魏長安本來是不想去的,她知道馮傾城就在五佛寺,既然沒辦法讓沈去疾對自己心生歡喜,那她還是不要再讓他討厭她了,她躲著就好,眼不見為凈。

誰知老太爺沈西壬卻執意要魏長安去五佛寺,指明了要魏長安去五佛寺祛祛晦氣,再拜拜送子觀音。

沈介倒是滿心歡喜地想跑出去玩,奈何他和二哥一起,被大娘罰在家裏抄經,抄經期間忌葷腥忌酒,可是把沈介給憋壞了呦……

五佛寺離河州城不算近,正月初九一早,有四輛馬車從沈家駛了出來,直直地朝五佛寺去了。

雪天路滑,積雪深厚,往日一個半時辰的車程,這回足足走了兩個時辰。

沈家的馬車停到五佛寺東寺的後門時,頭昏腦脹的魏長安剛靠在馬車裏睡著沒多久。

下了馬車後,芙蕖沒見到魏長安,便招了招手,將剛同接待僧人說完話的沈去疾找了過來。

“長安呢?”芙蕖問。

“不知道,大概還在馬車裏。”沈去疾垂垂眼皮,周身竟籠罩著比這三九凍天還要冰冷的寒氣。

芙蕖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二人之間的別扭,她是知道沈去疾的真實身份的,這一時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默了默,芙蕖微微踮腳,擡手拂去了落在沈去疾頭上的幾片梅花花瓣:“去疾,芙蕖姑姑知道你心裏的為難,我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人在這世間走一遭啊,太多事不能如意,但卻本不是不能如意,有時候,一切的一切,就僅僅只是差了那麽一句話而已,姑姑是過來人了,與你說這些,若你真的有心,便就會明白了。”

說完,芙蕖轉過身,不急不緩地朝站在不遠處等她的人去了。

沈去疾站在原地,一時間覺得胸口像噎了一口幹饅頭。

有寒風卷著零落的梅花花瓣,再次稀稀疏疏地落到了她身上,去歲秋時,大和尚忘辯機的話,倏然一字一句地在她腦子裏轉起了圈。

“不苛已便是求仁得仁了,不苛己便是求仁得仁了……”

不苛己,便能求仁得仁……嗎?

五佛寺分南面和東邊兩座廟宇,南寺有大雄寶殿,供奉著一座巨大的金身如來像,是平常香客供奉香火的地方,而東寺清幽,僧舍較多,後來就專門供一些來寺裏小住的人用。

沈家的人,自然也是住在東寺裏。

最近總是容易疲憊的魏長安,在休息了一下午和一晚上後,第二日也只是陪婆婆和小姑子,在東寺的後山看了看梅花。

正值正月,或粉或白或紅的梅花,開遍了後山的山坡,伴著地上積落的雪,當真是好看極了。

“去疾呢?”沈練摘了一朵小梅花給小錦添插到了頭上,隨口問魏長安到。

魏長安不知道那人去了何處,便轉而向身邊的沈餘年投向求救的目光。

沈餘年清清嗓子,上前挽住了芙蕖的胳膊,對著母親沈練撒嬌到:“娘,您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和一個孝順的兒媳婦在跟前陪著就夠了呀,找那個只會惹您生氣的缺心眼兒做甚?看見他就來氣的呢!”

“你也不知道你哥哥去了何處嗎?”沈練說話,從來都不容許有人在她面前閃爍其詞。

沈餘年撇嘴,眼神閃躲:“半城表哥剛到,我哥被他找去了。”

馮半城?沈練下意識地和芙蕖交換了一個眼神。

芙蕖把手從暖手裏伸出來,替沈餘年理了理她身上的禦風衣:“他一個人來河州的嗎?”

傻丫頭沈餘年搖頭,小模樣怎麽看怎麽頹唐:“他還帶著他六歲的兒子,和他新婚不久的夫人……”

沈練把趁著沒人註意、正在偷偷踩雪玩的小錦添,抱起來抱到了懷裏,語調平緩到:“今年入夏後,屏州杜氏會來人給他家三少爺提親,餘年,你準備準備吧。”

話閉,沈練抱著小錦添繼續朝前面走去,魏長安站在沈餘年的身後,隱隱地理解了沈去疾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隱忍之感——

婆婆好幹脆的手段,一句話,便將餘年的那些念念不舍,一刀給切了去。

魏長安嘆氣,這樣也好,先拋開屏州杜氏是個好人家不說,餘年那些執念不是給了對的人,糾結不舍最後傷盡了自己,倒不如這樣快刀斬亂麻。

芙蕖姑姑被餘年挽著胳膊去了另一處,原地一時只剩下了魏長安一個人,她仰頭望向天空——餘年的執念最終是錯的,那,自己的呢?

灰蒙蒙的天空裏,飄了一夜又一早的雪花終於停了,落得片白茫茫人間大地真幹凈。

第:不等(6)

即便是上次同姑舅表弟沈去疾鬧了不開心,馮半城這次攜妻小來到五佛寺,依禮卻還是要同沈練等人見一面的。

沈練住的僧舍的客堂裏——

魏長安坐在沈去疾的左手邊,眼觀鼻鼻觀心地沈默著,就像屋子裏侍候著的丫鬟下人一般,安靜不語,可有可無。

屋子裏主要開口/交談的,是沈練和馮半城夫婦。

馮半城的新夫人餘氏,是個官階不大不小的京官家的嫡次女,因為兒時貪玩摔殘了一條腿,成了個跛腳,這才會被父親便宜地嫁給了馮半城當續弦。

大晁國士農工商,階層分明,官家出身的馮夫人自然而然地看不起為商的沈家人,沈練身為長輩,倒是不在意這種事,可心高氣傲的沈餘年卻不幹了。

不知道僅僅是因為馮夫人言語輕謾不遜,還是也有別的什麽原因,沈餘年三兩句就和馮夫人幹起了嘴仗,二人愈是爭執,說出來的話就愈是難聽。

沈練和馮半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不阻攔。

沈餘年嘴上吃虧,擡手就要抽掛在腰間的長鞭。

好在被旁邊的沈去疾一把按住了。

馮半城這才回過神兒似的,象征性地同沈練拱手道歉,又低低地呵斥了自己夫人兩句。

沈練當著馮夫人的面,自然也不能輕饒了沈餘年,於是,她以“教護不力”為由,讓沈餘年的兄長到經堂去罰跪。

沈去疾被母親罰跪,簡直如同家常便飯。

魏長安想起了餘年以前對她說過的一些話——餘年說,從小到大,無論她犯什麽錯,都有沈去疾替她挨罰——魏長安原以為是姓沈的愛護妹妹,主動替妹妹擔下所有責罰,如今看來,這些“主動承擔”,原來卻也多是一些沒有選擇的不得不。

魏長安閉閉眼,心無旁騖地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她並不下賤,不會在和沈去疾走到這一步後,還巴巴地上趕著做什麽癡人怨女。

對於沈去疾來說,她明知道馮夫人看不起沈家人,但她還是得在馮傾城誦經結束後,誠摯邀請馮家兄妹同他們一起下山,去沈家小住兩日。

縱使明知道餘年會尷尬,會不好受,但沈去疾也沒辦法——母親沈練看重面子,兩家人在利益上再怎麽沖突,明面上也不可能真的過不去。

沈練知道沈東壬一家人今年過年都在五佛寺,但那家人擺明了要和沈練家斷絕關系,沈練也不會不要臉地貼上去,但念著以前困難時曾受到過沈家老二沈有圖的幫助,沈練便讓沈去疾暗中去了一趟那家人所在的五佛寺南寺。

沈西壬喜歡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可沈練卻分的清楚孰近孰遠,他們兩家的矛盾全都在父輩,去疾同沈從沈眾、以及沈家耀等那幾個孩子之間,還是比較親近的。

只是沒想到,沈去疾在從南寺探望回來的路上,遇見了不知道從哪兒過來的堂兄沈眾。

走近了,沈去疾聞見了沈眾身上隱隱的胭脂酒氣,這胭脂味隱約有些熟悉,沈去疾不動聲色地撚了撚手指。

沈眾正好和堂弟碰了個照面,真的躲不開了,便主動走過來同這小子打招呼。

沈去疾攏了攏袖子,沒有多話——自己這堂兄,因為相貌不太好,身材矮小,明明讀了一些聖賢書卻偏偏性格內向為人木訥,已經二十六歲了都還未曾娶妻,甚至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

趕上沈羅氏在年節上離世,堂兄吃齋念佛的,偶爾憋不住了到山下尋一場快活,沒什麽不可。

沈去疾在風月場合上見多了類似堂兄這樣的人,自然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說話什麽樣的話,可沈眾卻不同,這是他做這事頭一次被人撞見——身上的情/欲都還沒來得及褪幹凈,就碰見了熟人,沈眾看著堂弟漆黑如墨的眸子,覺得自己的所有的秘密都已經被去疾這臭小子給看穿了。

於是沈眾斂衽垂眸,慌慌張張地同沈去疾拱手告辭了。

見沈眾這般反應,沈去疾也沒多想,挑了挑眉後,就領著沈盼回東寺和母親覆命去了。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以往幾年,馮傾城都是在沈去疾家裏過的,今年也不例外,故而正月十四這天晌午,一行人便坐上馬車,踏上了回河州城的路。

河州城的春天一向來得遲,就算已是正月中旬,路上的積雪寒土卻也還未解凍,馬車行駛的也正小心。

因為馮夫人自認為出身高貴,她的馬車便理所當然地走在了最前面,馮家馬車後跟著沈去疾和魏長安的馬車。

但鑒於沈去疾和馮半城騎著馬走在最後面,沈餘年理所當然地和嫂子同乘了一輛馬車,而馮傾城,則硬是被她哥哥給安排在了離沈去疾最遠的、馮夫人的馬車裏。

從五佛寺下來的山路不好走,經驗老道的車夫們也是極盡了小心,才安安穩穩地將馬車趕下了山。

五佛寺山腳下有一個七賢鎮,一路從山上顛簸下來的馮夫人一定要在這裏歇腳,說是累了餓了,坐馬車頭暈。

一行人便只好依著她,在一個客棧裏坐了下來。

“真不知道這粗鄙蠻荒之所有什麽好的,河州城不是號稱什麽‘小江南’嗎?哼,卻原來是連車夫都是不會趕馬車的粗鄙之地……”馮夫人拉著馮傾城,嘟嘟囔囔地從沈餘年和魏長安面前抱怨了過去。

馮傾城從五佛寺出來開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任憑嫂子牽著,心事重重。

魏長安一把拉住了憤然的沈餘年,芙蕖姑姑交代了,要她無論如何要看住餘年,不然受罰的還是沈去疾。

可魏長安總覺得,小姑子餘年這些魯莽的行為,其實是在為了掩藏更深的什麽。

從山上下來時還不到巳時二刻,休息了一會兒,到了午時之後,一行人裏自持身份高貴的馮夫人,才發話讓眾人啟程。

下山之後,一路路況良好,車夫駕車也駕得十分順手,甚至於道路平緩,午後的車夫都有了一絲困意。

於是,當坐著馮夫人、馮傾城,以及馮半城兒子的馬車突然車軸斷裂時,跟在後面的馬車車夫沒能及時勒住馬,後面的馬車撞著前面的馬車,一起從官道上側翻了下去。

這一截官道平坦,卻是修在高坡上。

……

沈餘年是依稀記得整個過程的,但她覺得自己其實只是做了一個夢,等她不知今夕何夕地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沈家莊園的自己的房間裏。

她粗略地同丫鬟采薇打聽了一下情況,然後讓采薇扶著她來到了大嫂魏長安這裏。

這是個艷陽高照的午後,沈餘年進來了之院時,沈去疾就靠坐在檐廊下的臺階上,瞇著眼睛,好像是在曬太陽。

“……沈錦年,我,我嫂子呢?”沈餘年來到沈去疾身邊,心口上仿佛有千鈞臺被一根頭發吊著。

沈餘年太害怕了——事發的時候,大嫂將她推出了馬車,而大嫂自己,卻被馬車帶到了坡底,至今還沒醒來。

“還在睡,董大夫在裏面呢。”沈去疾舒口氣,幹脆伸直了兩條腿,向後半靠在了臺階上。

話閉,沈去疾朝院子西邊擡了擡下巴,沈餘年順著看過去,一眼便看見了另一個院子裏高懸著的招魂幡。

是馮半城新婚不久的夫人,馮夫人的。

沈餘年低下頭,不敢直視沐浴在溫暖陽光裏的哥哥——采薇給自己說了,這場意外,馮夫人當場死亡,兩個車夫重傷,她的嫂子長安至今昏迷未醒,馮傾城輕傷,馮半城的兒子安然無恙,只是被嚇到了。

“餘年,”沈餘年聽見了哥哥低沈且柔和的聲音,那語調就像是在給錦添講睡前故事:“如果昨天……如果那馮家的招魂幡上,現在寫的是你的姓名,你說,你要我和咱娘,怎麽辦?”

新春的午後,陽光溫暖明媚,積雪尚未消融,萬物竟已有了破土抽芽之態,沈餘年終於撲到沈去疾的懷裏,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後來,沈餘年才真正明白哥哥說的“招魂幡上寫的如果是她”,究竟是什麽意思——馮夫人是被沈去疾和沈盼合力救上來的,只是那時,被救上來的馮夫人已經失血過多,當場去了,而身為她丈夫的馮半城,早已經抱著他那被嚇昏了的兒子,騎馬跑去找郎中了。

也就是說,如果在沈去疾和沈盼下去救魏長安的同時,馮半城沒有抱著兒子離開,而是同樣下去救他的夫人,那麽,他的夫人,也許就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沈餘年陣陣後怕,如果當初沒有哥哥極力阻攔,如果自己當初嫁到了馮家,那麽,如今這個因為沒有及時得到救治失血過多而死的,或許就是她了,而自己,卻還混蛋二百五一樣因為這樁婚事和哥哥賭了半年的氣。

沈餘年慶幸,她有一個如此愛護自己的哥哥,很幸福,不是麽?

……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蔔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魏長安聽見了有人在高聲念唱著她婚書上的內容,她站在一團柔軟的白色雲霧裏,一時找不到方向,她尋著那時而嘹亮時而渺遠的歌聲,一路摸索,終於在雲霧的盡頭,看見了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

那人穿著大紅的喜袍,背對著她,正在朝著對面行叩首禮,魏長安不由自主地走過去。

隨著魏長安的靠近,那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晰,那人所在的場景也愈來愈真實——這裏是成親的喜堂,是當初魏長安自己成親時的喜堂。

讓人意外的是,穿著喜袍正在和人拜堂的人,是她的表兄文鵬舉,而那個正在和她表兄拜堂的新娘竟然是……魏長安自己!

魏長安下意識地伸手,撲過去拉那個穿著鳳冠霞帔的自己,誰知畫面一轉,她竟然來到了當初她成親時的新房。

她看見,那個和鵬舉表兄拜堂成親的自己,被鵬舉表兄壓在身下,正在做一些羞恥的事情,而她的相公沈去疾,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

“救命啊!”一聲驚喊,魏長安從惡夢中轉醒,一身的冷汗。

端坐在暖塌上沈思的人立馬拍醒了對面打盹兒的人:“董大夫!她醒了!”

董明/慧仔仔細細的給魏長安檢查著傷勢,沈去疾就不遠不近地站著。

魏長安不著痕跡地看了姓沈的幾眼,只見這人雙手負在身後,薄唇微抿,眼眸半垂,沈著自若的神情倒是同他母親沈練有幾分相似,但這人的眼睛太過深邃,以至於看起來要更顯得冷漠一些。

魏長安按照董大夫的要求,緩緩地擡著腿,邊聲音幹澀地問:“餘年怎麽樣了?她還好嗎?其他人呢?”

董明/慧無甚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松動,她咧著嘴角,學著魏長安的樣子,說:“人家都該吃吃該喝喝的,吃喝不了的人家也有香火能享用,就大少夫人您是剛醒,呵,還顧得上擔心別人呀,您怎麽不擔心擔心您相公呢?”

魏長安的目光一直隨著董大夫轉動,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象征性地問了沈去疾一句:“你怎麽了?”

噩夢餘留下來的恐懼還沒有完全消散,魏長安看著沈去疾,竟然有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矛盾。

沈去疾沒出聲,董明/慧樂顛顛地替她回答到:“大少爺沒什麽,不過是三個晝夜沒睡覺,一紙訴狀把一心愛慕自己的小青梅告上了公堂,嘖,想來也是正常的,他可是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的人呀,心狠著呢……”

“咳咳!”董大夫越說越不像話,沈去疾只好用力清清嗓子,及時打斷她老人家:“她的傷到底怎麽樣?”

“身上別處倒是無礙,”董明/慧看看魏長安,覆看向沈去疾:“要是醒來兩個時辰裏沒有出現頭暈惡心的表征,估計再歇息幾日便能好轉,不過她身上被撞出來的這些淤青我可管不了啊……”

沈盼和心兒送董大夫去客房了,吉祥如意在煎藥和做飯,屋子裏一時又只剩下了沈去疾和魏長安。

“感覺如何了?”

“什麽時辰了?”

兩人一齊開了口,又一齊閉了口。

“快到卯時了,”沈去疾先回答了魏長安的問題,她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最後只是手指不自在地撚了撚:“你,你睡了許久……要、要是有什麽不適,你就告訴我,我……”

“董大夫說的,誰……是誰……去享香火了?”餘年沒事,馮傾城沒事,那就還剩馮夫人、馮小少爺和兩個車夫。

“是馮夫人。”沈去疾餵魏長安喝了一點水後,就搬凳子在床尾處坐下,終於疲憊地靠住了床尾的床柱:“馮半城已經帶著,帶著馮夫人的靈柩回京了。”

“我做了一個夢,”魏長安看不見坐在床尾處的沈去疾,只是輕輕地說:“夢見了鵬舉表兄和……”

“好,”沈去疾沙啞的聲音遮住了她所有的擔心與糾結:“我明日就請,請他過來……”

魏長安全身一抖,整個人僵在了那裏——這是什麽意思?

“好啊,劫後餘生,是得見見。”魏長安聽見自己說。

第:顛倒(1)

這場馬車側翻的意外發生時,沈去疾是什麽反應呢?——鬼知道她腦子裏成了一片空白,根本就沒了反應,只剩下本能地追下去。

馬車裏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她的親妹妹,一個是她……是她心愛之人——她們誰都不能有事!

何等的幸運啊——妹妹餘年只是摔折了胳膊,而魏長安雖然撞到了頭,卻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癥,拋開她身上那些跌撞上,她也只是讓別人提心吊膽著——自個兒好眠好覺地昏睡了幾天。

沈去疾不是不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老話的。

生意場上,有時候她雖然不得不使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但她沒有像沈有利和沈有圖兄弟那樣,處處絕了別人的後路,把人逼到絕境。

你看,她的福報這不就來了嗎?

……

文鵬舉進門的時候,沈去疾正眉頭緊蹙地在交待著沈盼一些有關家裏的事情。

見文鵬舉進來,沈去疾一直蹙著的眉頭下意識地舒展開來,許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為難之處吧。

她拱手給文鵬舉拜年:“文兄,許久未見,新年康安。”

文鵬舉晃晃悠悠地過來,毫不留情地揭穿沈去疾這副生意人的嘴臉:“你可得了吧啊,上元佳節都過去了,沈大少爺您這是給誰拜明年的早年兒呢。”

“屋裏請。”沈去疾不著痕跡地示意沈盼去辦事,邊輕言淺笑地請文鵬舉進了客堂。

“說吧,找我來什麽事。”文鵬舉大馬金刀地坐到椅子裏,自行倒了茶喝著。

這家夥倒是不客氣,沈去疾心裏這樣想,嘴上卻說到:“我一小老百姓,大過年的找您文大人能有什麽事啊,不過是……是長安,她一個人待著有些無聊,又說有些想念你們這些兄弟姊妹了,我這才請你們過來的。”

“我們?”文鵬舉挑眉:“你都請了誰?”

沈去疾垂垂眼眸,淺淺一笑:“也沒誰,反正來的就你一個,你就當我只請了你一個唄。”

文鵬舉不信:“你可別忽悠我這個老實巴交的讀書人啊。”

哎,文鵬舉這條混官場的臭泥鰍實在是太滑了,沈去疾不敢多說別的,只好借口有事要忙,吩咐了心兒領文少爺去找魏長安後就匆匆地離開了。

看著沈去疾被狗攆了一般慌亂離去的身影,文鵬舉極其敏銳地發覺了一絲絲的端倪。

……

要說這文家少爺文鵬舉,那也算得上是在表妹桃花的摧殘下,意志堅強地活下來的,只是他那些不為人知的心思,在桃花成親之後就悉數壓封了起來,不過,聰明人事不過三便能猜得透人心所想,文鵬舉覺得,桃花和沈去疾之間,大概是存了什麽芥蒂。

和往年一樣,過了正月十五之後,地面上的積雪寒凍開始消解,一些地方的雪化幹凈後,竟然露出了不知何時已破土而出的嫩綠草芽。

正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好時候。

“桃花?”文鵬舉遠遠地喊了坐在亭下的魏長安一聲:“想我沒有?”

“你可是敢這麽久才來找我一次!”魏長安極快地收起臉上原本無波無瀾的表情,換上了以前那副無憂無愁傻樂呵的模樣:“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怕過年時來我會管你要壓歲錢!所以直到現在才來看我!你大年初四那日去我家,沒聽我爹娘說我病了嗎?我連初二都沒能回娘家呢。”

說著,魏長安嘖嘴搖頭,一臉“少年你這種想法很危險”的表情:“是你太小氣了,還是我桃花太蠻不講理了?我從來不是不講理的人,想來是還因為鵬舉表哥你太摳了,你說你給我個壓歲錢你能給多少?以後等你有孩子了我還是會給他壓歲錢的嘛,不至於你怕得從去年夏天到今日統共就只敢見我兩次,嘖嘖嘖,太傷人了……”

文鵬舉笑的連眼睛都快瞇成了一條縫,這個桃花,嘴巴還是這麽厲害,無論什麽話,怎麽說都總是一副她最有理的模樣。

“好好好,給你封壓歲錢!”文鵬舉不知從哪兒變戲法一樣拿出來一個巴掌長的精致的檀木小盒子:“打開看看,包你滿意。”

“我要是不滿意,東西還能換成壓歲錢嗎?”魏長安邊打開著盒子,邊滿目憧憬地問文鵬舉,好像不用看盒子裏的東西,她就知道自己不會喜歡一樣。

結果她一低頭,瞬間就被現實打了臉——盒子裏放著一只在日光下通體泛著柔光的玉簪子,簪子本身沒什麽太多花紋,模樣簡單,魏長安看來卻是漂亮極了,竟讓她就這麽盯著玉簪呆呆地看了起來。

“怎麽樣,夠不夠?”見魏長安兩眼放光,文鵬舉挑眉,作勢要把簪子收起來,語氣戲謔:“唔,不說話?那看來你是不喜歡了,算了,我還是直接給你壓歲錢吧……”

“……不用不用,不要壓歲錢!”魏長安眼疾手快地把盒子從文鵬舉手裏搶過來,捧到手中,又塞進袖子裏,她終於彎起一雙大眼睛,朝文鵬舉甜甜地笑了:“就這個了,我很喜歡,謝謝鵬舉表哥。”

“嘿呦,能博得我們桃花小姑奶奶一笑,真不容易呦,”文鵬舉神態輕松,舉止自然,不經意般地隨口問:“這種東西雖然好看又難得,但卻也不是什麽稀有的珍品,你家的琳瑯閣裏這種東西多了去了,沈去疾那榆木疙瘩就沒送你幾件?”

魏長安低頭把玩著上好玉石制成的簪子,回答得頗為隨意:“不知道,琳瑯閣一直是我婆婆親自管理的,還輪不到他個二大王插手。”

也許是魏長安的態度太過漫不經心了,又或許是桃花也學會了將喜怒哀樂收斂克制,文鵬舉最終是什麽端倪都沒有看出來,甚至連魏長安的心思,他都沒能揣摩出絲毫。

文鵬舉感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桃花和沈去疾在一起生活久了,竟也跟著沈去疾那小子學會了深藏不露。

魏長安可不知道文鵬舉那些拐了彎還帶打圈的心思,當天夜裏,沈去疾回來之後,她還興沖沖地給姓沈的看了表哥送的簪子。

沈去疾還把簪子接過去,仔細地看了兩眼,評價說:“是塊難得的好玉。”

“那和你的鯉魚比呢?”魏長安指著沈去疾一直佩戴在腰間的小鯉魚玉佩,像是小兩口聊家常一般,問:“哪一個更好?”

沈去疾將佩在腰間的、鯉魚跳躍樣的玉佩握到手裏,慢慢地挲摩了兩下,這才用低沈溫潤的聲音說:“要是從價格材質和做工上來說,簪子雖好,卻還是不及這塊玉佩,但從情義上來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